《朝阳群众》是刘辛夷利用A307的现成居室塑造的一幕生活假象,从798西门走进宏源公寓A座,过门禁上三层,推开挂着查水表海报的307房门,不经提示的话,这里似乎只是复制了某位上了年纪的本地市民的家庭景观。它的戏剧性体现在刘辛夷对细节的讲究上,从仿真书和水果的摆设到床下的锤子,从循环回放的养生节目到单田芳的评书,以及喷绘的“江山如此多娇”、“菊黄蟹熟又重阳”和“雪长城”装饰画……这些处处提示着年龄、阶层、意识形态、以及经济和健康状况的局部,组成了一个完整的视觉叙事结构,勾勒出某种衰老与停滞——属于老一辈人的熟悉、亲切,但也显得干瘪和虚无。而标题“朝阳群众”也并非没有出处,它本身已经新近成为一个独立词条,查阅百度百科:“朝阳群众,来自中国首都北京朝阳区,曾参与破获多起明星吸毒等大案、要案的卧底组织”,“继中情局、克格勃等世界王牌情报组织之后的又一王牌”。虽出于戏谑,但“朝阳群众”也确是这个高度政治化的城市内部微观政治生活的一种写照。如果说现实中的“朝阳群众”以监视他人生活为己任,那么在刘辛夷的《朝阳群众》里,他们的生活也成为了被窥探和评价的对象。整个公寓空间充满了细节,却没有“内容”——无论是仿真书的空还是衣柜的空,塑料水果的空,甚至是反复播放的声音的空——此刻“群众”仍然不是由独立意志的个体组成的群体,而是一幅批量塑造、消除了差异性的群像。

《朝阳群众》充分利用了A307这个空间的原有属性和“物”,可被视作一件在地(site-specific)作品。实际上,日常环境中那些与符号、象征和隐喻有着强关联的“物”,在脱离具体事件或对象时,都是缺乏连接、也极少被注视的。在这个项目中,刘辛夷以模仿一种集体肖像为名义,用观念艺术的方式重置现成品,并通过来访者完成对“物”的重新认知。而“居民楼与艺术区,公寓空间与艺术实践,私密意愿与公共展示”,这三种最显而易见的对应关系,也是这个项目最表层、无需过度阐释的内容。刘辛夷对关系模型的敏感决定了他的作品的针对性,因此《朝阳群众》所实际展现的问题(仍然是艺术系统内部的),则是存在于空间性质和工作逻辑中的矛盾之处。

在此,应回顾一下“公寓艺术”的历史——作为一个系统化的概念被高名潞正式提出、同时也断言它在艺术商业环境中的死亡或失效之前,国内的公寓艺术正像1970年代末以来文化领域中其他的知识青年自我组织一样,是疏离于官方体制和社会主流的小圈子的产物,尽管活动区域仅限于艺术家个人居所或工作室,但其终极目的仍是指向更大范围的政治诉求和公共性,它更像是受挤压的异见者在艺术领域的一种组织和实践方式。而A307虽然在物理属性上是公寓空间,但其工作逻辑全然不同于早先的公寓艺术。它的一切活动都基于艺术系统内部才得以发生价值,作为非营利的“替代空间”(alternative space)在北京的众多形态之一,对行业链条进行补足、为艺术家提供画廊及美术馆制度以外的自由区。它是否真的更有助于拆除艺术系统的边界,还是仅作为“机构批判”的一种新的策略?于是,《朝阳群众》对于现实生活的“空洞”复制,也像是对于行业规则的一次自反性发问。